考研内卷、学历贬值，研究生有多难？
考研报名时、毕业秋招季，关于研究生的话题，最近频繁引发讨论。
有数据显示，这一两年，考研出现了“倒流”现象。所谓考研倒流，是指一些985或211的本科毕业生，主动或被动选择去“双非”高校读研。
这与一般考研会选择实力背景强于本科学校的情况相悖。但事实却是，今年一些双非大学的研究生名单中，出现了不少985、211本科生，其中甚至有北大、复旦等知名高校毕业生。究其原因，或许并不是某些学校忽然间实力大增，而是考研，真的越来越卷了。
与之相对应的，是就业形势的严峻，就连研究生，也有人选择去送外卖、有人决定去当店员，有人还在一次又一次地投简历、面试，等待一个秋招offer。
当年拼命考研的年轻人，后悔了吗？
我们和四位考研人聊了聊，有人“二战”考研历经心酸，到头来发现，当年应届毕业考编制才是最香的；有人三本逆袭双非一本，却发现自己对学术研究根本不感兴趣，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；有人从211“倒流”双非，因为长期压力大、任务重，反倒身体和情绪几度崩溃；有人被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，无法忍受学业枯燥和延毕风险，最终选择退学。
故事的最后，他们或许都后悔过，好在过往皆为序章，未来的人生，还有很多可能。
01 被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，我选择主动退学
陆辰 | 23岁 二本考研双一流
2022年2月，研一下学期开学不久，我办理了退学手续。
我本科是双非二本的动物医学，备考预防兽医的研究生，对工作的打算是生物公司、制药厂的研发岗、实验室。谁知道因为英语两分之差，只能调剂，选择了一个双一流水产的鱼类病理实验室，藻类方向的，和我理想的方向有些区别。
本来想着，既然已经辛辛苦苦上岸，混个农学硕士就好了。但种种原因，我并没有去到想去的实验室，考虑到未来不会干这行，动了退学的念头。
研一寒假回乡，我和闺蜜聊天，感觉大家都走在人生正轨上，谈恋爱、结婚或者考职称，就我还为课题内容而焦虑。亲戚们问我，“毕业后到哪里工作？”我说，可能是回老家的宠物医院工作，他们小声嘟囔着，“那你跑那么远读这个硕士有啥用？”
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，我又开始了白天在实验室看文献、晚上回寝室玩游戏的生活，但完全静不下心来，内心异常浮躁。我的心态就像是战场的逃兵，随时准备逃跑。但我也怕未来后悔，考虑了两周后，还是坚定地选择退学。
首先，水产专业不符合我未来的职业规划。我毕业后不会干这行，老师便建议我，读完三年、拿到硕士文凭，但和师兄师姐沟通后发现，水产硕士的含金量不高，我做的藻类方向更加小众，要么一路读博、当大学讲师，要么早点转行。
其次，我可能面临延毕的风险。老师逼得很紧很痛苦，我们要看大量文献，从中找到一点关于自己实验能用的东西，做实验，每天的任务就是养藻采样和测数据，从实验中找到问题，再阅读大量文献，非常枯燥。而我此前对藻类没有接触，也不感兴趣，做实验根本找不到方向。
我爸妈最初是支持我的，但后来严辞反对。身边的朋友同学也不理解我，都说“读研都这样，忍一忍就过去了”。我问他们，“那我以后从事什么工作呢？”他们也只能说“考公”。但我自认为没有考上公务员的水平，就算熬到毕业，也是空有文凭、没有能力。
读研这件事，对于我来说，说大不大、说小也不小，说它大，是因为我浪费了一年半时间最后无奈放弃，说它小，是因为它只是在我生命里的一瞬。如果读研生活非常痛苦，又对未来无益，我与其痛苦坚持，不如早点换个赛道，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。
事实上，我从退学后到现在，没有过后悔反而有些庆幸，每天都很开心，心态也平稳了，所以活在当下最重要。
离开学校后，我到一家动物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，现在辞职了，准备摆摊卖花、做手工创业。同时，也在结合自己的兴趣，考虑一些比较有前景的工作，毕竟我还年轻，可以多尝试。
02 被迫卷入考研大军，我走了5年“弯路”
袁园 | 26岁 211考研双非
考研上岸到现在4年过去了，我回想起来还是会感慨，“如果当初没有考研，我对'快乐'的感知会与现在完全不同吧。”
我的本科是中下游理工科211（2013年-2017年），研究生是排名靠前的语言类院校（2017年-2020年）。从备考、读研到工作第一年的五年里，因为长期压力大、任务繁重，我的身体一点点变差，几乎摧毁了我对幸福和快乐的感知能力。
2017年备考起，我常常半夜惊醒、呕吐，一吹风就肚子痛，胃也变得脆弱；接着读研2年，我发展出了暴食倾向，经常用食物填满自己的胃；工作第一年，高强度的工作导致我的颈椎病越来越严重，低头久了会恶心想吐，因为没有时间运动，身体素质持续下降，走路超过500米就气喘吁吁。
我的本科是一所工科院校，来到英语专业的，大部分是冲击985未果、被调剂来的理科生。但我不一样，高考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，结果十几年的努力换来的却是这所被同学们“嫌弃”的学校。隐约的自卑，让我羞于努力，放纵自己，看小说、谈恋爱，度过了表面散漫而内心隐约不安的三年，没有留下任何能够写进简历里的经历。
直到大三那年，大家都在考虑未来，我才不情不愿地“醒”来。因为英语本科能做的外贸和教培工作，我并不感兴趣，于是，为了逃避就业，我10月才仓促投入到考研备考中。
备考期间，我的身体出了很多毛病，还经历了失恋，身体和情绪几度崩溃。直到临考前十天，没练过公文写作，也没看过英语作文范文。唯一庆幸的是，我算是基础好的幸运型选手，“做题家”的本能让我“擅长”考前突击，最后我居然以笔译专业笔试第二名的成绩顺利进入面试。
我很感谢幸运女神。读研期间，我开始逼迫自己做各种尝试，其中包括报名了一个本校和其他高校联合举办的文化外译项目，并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了项目学员，后来因为突然爆发的疫情，项目停摆了。但是我非常感谢这段经历，也因此和同学们拥有了一本译作，并经由导师修改后出版。
秋招季，我再次站在交叉路口。家人希望我找一份体制内的工作，而我受够了他们的全方位掌控，决定抵抗：去某高校出版社，做大学教材。
我一开始真的把这里当做一所学校。单位里大家互称“老师”，言谈间都是“社会效益”、“教育理想”、“人文关怀”。一起进来的应届生小伙伴也相处融洽，我们都认为这里是一个认同“构建师生灵魂之桥”宗旨的地方。但那一年因为疫情，很多高校没有征订教材，直接导致我们部门效益欠佳，分配到一个裁员名额。
当一个小伙伴被暗示离职时，我感受到了价值观上的巨大震荡，对部门领导产生了强大的幻灭感。身体出现反应，又开始半夜被惊醒，口中不停分泌唾液，睁着眼睛彻夜无眠，脾气日趋暴躁。
单位的工作量一直非常大，到手待遇又微薄，我的身体和意志都撑不下去了。有次出去吃饭的时候，下台阶腿一软直接滚到地上，把周围人吓一大跳。干满一年后，我离职了。
“裸辞”后我开始恢复身体健康、休养生息，同时积极备考，最终考上了体制内的教师岗位。考研和读研是痛苦的过程，但并非一无所获，这份工作的“上岸”和读研、工作的积累密不可分。
现在回想过去五年，我的痛苦在于，内心完全是混沌状态，始终带着一种抗拒成长的逃避心理。学生时代，没有准备好，被迫卷入考研大军。毕业后，没有完成从学生到社会人的心理转变，以为在出版社就可以不成长、不担责。其实，不管做哪个选择，都要成长，也难免会后悔，既然要拥抱可能性，就不能只拥抱好的，不拥抱坏的。
如果是大学毕业那年，眼高于顶的我，对于回家做老师一定大失所望。但走过这一段弯路后，我承认自己是一个需要亲情、友情和爱情支持的“风险厌恶型”女孩。
03 三本考研逆袭，却担心毕业之后不好找工作
大鹏| 24岁 三本考研双非一本
因为本科就读于一所普通三本大学，我从入学起，就时不时因为学历感到自卑。
实习的时候，别人只要问起我的学校，我心里就会“咯噔”一下，生怕别人用学校给我贴标签。平时，校内的辅导老师也会提起，我们学校毕业后找工作的整体状况一般，这也加重了我的焦虑感和恐慌感。
我盘算过，大部分人毕业后多是工作、考公和考研三条路，我根据自己的情况，决定把宝押在考研上。
为了研究生的学历，我被迫加入考研内卷的大潮，并将第一志愿锁定为一所211院校。
大二那一年，我就将校内校外的各类辅导机构挨个试听了一遍。大二那年寒假，我还特地跑去离学校很远的城市，体验了一家考研机构的封闭式训练营。最后从这些机构中挑了一家机构，正式准备考研。
现在回过头来看，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“笨小孩”，没有方法论，就是靠“死学”。印象最深的是2020年春节回家，我只带了几本书回去，本想过完年就回学校，没想到因为疫情被封在家。
那段时间，我为复习而焦虑，大人在外面打麻将，我就在房间里枯坐，把一本单词本反反复复背五遍，还把一套1998年到2005年的阅读理解习题册里的每一个句子，都翻译出来背诵。
那年暑假，父母外出打工，我也是一个人在家复习，不与人交流，也不敢玩手机，晚上就一个人跑到街上去听一听车水马龙的热闹声，再接着回去复习，天天如此。
即使这么努力，我的分数还是没有达到第一志愿。虽然分数比上一年高，但第一志愿学校的分数线也在涨。考虑到考研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，而且招生的整体趋势是理工科扩招、文科缩招，最后，文科生的我，选择了调剂到某双非一本院校。
到今年研二，我开始有些后悔。本来我是为了好就业而去考研，但攻读的是学术型硕士，我个人对做学术、写论文丝毫不感兴趣，为了文凭，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。
我身边的同龄人都已经工作，而我一直待在学校里，把最好的年纪耗在对我没有任何实际帮助的课程上，内心的焦虑感与日俱增。
尤其是和一些师兄师姐们聊天时，我发现他们实习的内容，跟我当初本科毕业去实习的内容没有太大区别，又考虑到，我之后毕业找工作，而企业可能更需要已经有实操经验的熟手，我的内心更加煎熬。
不过我也安慰自己，现在的研究生学历，虽然不会让我产生学历骄傲，但起码不会再让我为学历而自卑。或许，人就是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。
如果让我重新来过，我还是会选择考研，因为我觉得，考研是普通人提升职场竞争力的路，这条路看得见且够得着。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，从今年寒假开始实习，慢慢补足经验。
04 “二战”考研失败，最后悔没有应届考编“上岸”
王大毛 | 23岁 三本考研双非一本
山东是高考大省，虽然已经努力了，但我还是只上了一所省内三本。进入大学后，看到一些外省同学高考分数比我低100甚至200分，我觉得非常不甘心，立志一定要考研提高学历。
2020年，我以应届生身份一战考研，报的是一所在本省认可度很高的双非一本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。那年我考的成绩不算差，但还是没能进入复试。
2021年6月即将毕业时，我决定“二战”。8月，我和发小搬到了大学城对面的小区，那里是“二战”考研人的聚集地，一个小区里有十几个考研自习室。前三个月，我非常努力，也一直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。
直到11月，我看到我家所在地发布的一则教师招聘公告，我的本科专业符合报考资格。而且，这时候我注意到研究生找工作也很难，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一毕业就选择考教师编制，突然感觉很迷茫。
我的专业本身就挺适合考编考公的，父母支持，我也不排斥，但因为之前一直在备战考研，没有关注过考编考公，直到“二战”接近尾声，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毕业的那一年，应届生考编考公的政策特别好“上岸”，而我错过了，非常后悔。
两次考研过程中很多的痛苦和心酸回忆，瞬间涌上心头。
“一战”考研时，宿舍里出现了老鼠，白天学习很累，晚上还要听着老鼠啃东西的声音，我很害怕，经常整晚睡不着，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。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，白天迷迷糊糊再去学习，效率也很低。
“二战”时，我们8个女生一起租了一间90平方米的房子。我每天6点半起床，随便吃点早饭就去自习室看书，除了吃饭和午休，要一直学习到晚上11点再回家。有时候学习中途还要回家抢位置洗头洗澡，晚了会没有热水。晚上我们在书包里装一把折叠小刀，以防遇到坏人。
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，宿舍里也没有暖气，有时候躲在走廊背书背到手脚麻木，重感冒咳嗽到整个人受不了。
有一次我还吃外卖食物中毒了，高烧到39℃，上吐下泻，打针吃药休养了一个多星期才好，躺在床上还想着要去学习，觉得耽误了好多时间。
对了，我们那个50多人的自习室只有一个卫生间，还是男女混用的，很脏还要排队，对我来说真的太煎熬了。
其实考研最痛苦的就是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，就像一直在黑暗的山洞里行走，只有真正快到洞口，公布成绩那一刻，你才知道，前路是否光明，还是需要原路返回。
我“二战”最后考了380分，比国家线高13分，但是英语差了两分没过线，还是考研失败了。可不管怎么说，我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，最起码证明了我不是一个笨蛋。
现在，我在准备考教师编。俗话说，宇宙的尽头是编制，可能我要从一个围城进入另一个围城了。
但现在我挺想得开的。前两天还看了《武林外传》中秋节那一集，讲的就是所有人都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，到最后才发现，无论怎么选择，结果其实都未必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。
“往事暗沉不可追，来日之路光明灿烂。”送给我自己，和所有像我一样后悔过的人。
*题图及文中配图来源于pexels。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陆辰、袁园、大鹏、王大毛为化名。